每当秋日,我总爱到塘岸去看荷。
家乡的田野,水塘极多,一个一个的,散落在漫漫畈野里。乡人喜养荷,在纵横交错的阡陌间,箍出了一处处大大小小的荷蓬。绿意浓浓的伞叶间,不时揺曳出一支支鲜活的荷花,水灵如少女。
夏的荷塘是最蓬勃有生气的,但我真正了解荷却是在秋,那年的一个秋日,我去老家看望母亲,闲了,就踱到野外去。风已有些寒意,荷塘亦已始露颓势,荷叶没了春夏时的娇妍,现出了点点黑褐的斑块。虽然也还有几枝花儿立着,却已显得无力与羸弱。
我去时,见一老者正蹲在塘岸,神情十分专注,对着秋荷。他一发现我,便微微一笑,算是招呼了,重又看荷。许是出于对荷的同种怜爱,我也蹲下了,看荷。荷叶,荷花,荷茎,莲蓬,水中的影,风中的姿。
“你读出了什么?”许久,老者突然问我。
“读出什么?”我有点莫名其妙。
“你不是也在读荷么?”
“读荷?”
“荷真是有灵性的物,活得比人清醒。”他说得很深沉,我有些糊涂。
他瞧瞧我,顾自说荷。
他说,荷一出世就与众不同,那银杖般的荷箭露出一股脱俗的气质。当时,人们啧啧赞许:“小荷才露尖尖角,有造化。”纷纷开始用华美的语句,用动情的诗文褒扬它的英俊,赞誉它出水不凡的气度……
后来,它果真有了碧绿的嫩叶,有了妩媚的娇花,有了令人艳羡的蓬勃的事业。
它的兴旺使许多人神情痴迷,他们更加亲密地呼唤荷的名字,围着它弄姿。
蜻蜓来,蝴蝶也来;山雀来,翠鸟也来;蛙儿更是把它当作自己与生同来的骄傲,常立在平展的绿叶舞台上,弄上一颗透亮的珠般莹水,唱自以为很不错的流行曲……
风是暖暖的,甜甜的,酥酥的。如此的熏风荷也沉醉。但它没有迷离太久,它从热闹聒噪的誉海谀风中意识到了点什么,虽然这种意识本身有点痛苦。其实谁又不愿意躺在阿谀奉迎的眠床上迷醉……
于是荷在水下在泥中悄悄地追寻萌生的憧憬,悄悄孕育真诚和对人生的思考。
果然,秋来了。荷开始衰老,渐渐失却了往日的鲜活与风采。
终于,入冬了,荷干瘪了,枯干了。就从它开始苍老的时候起,这宽宽的塘岸就稀了咏唱的音喉。那些能说出非常漂亮话语,能旋出非常漂亮舞蹈的青蛙蝴蝶们,没了踪影。最后,连塘岸那几双掠美的犹疑的脚,也慌慌的离去。塘岸,归于沉寂。
荷,老了。
自然界中能有什么不会苍老?
荷,不再有往日撩人心魄的魅力,头上也失去了那圈绿意浓浓的光晕,身上的那份充满青春气息的诱惑也荡然无存。
荷,回思往昔,不无失落,不无感触,不无悲哀。但荷感欣慰的,是它没在誉海的名利场中沉沦,它没有停息淡泊的追求。它把春的萌动,夏的热烈,秋的沉思,凝成了水下那丰腴的冬之莲藕……
所以说,荷活得清醒。
老者顾自说着,很入迷。
我觉得他很有城府,猜想他是有过曲曲人生的。他说的像荷又像不是荷。
我沉下心细细想,觉得这荷确是很有点读头,它活得确实有些哲理。如此想了,就不觉得这老者有些怪怪。或许他是真的读懂荷了,而且他的读法明显不是我的祖先周敦颐的那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意思,也许他从荷中读懂了自己。
那么,荷真是水中的君子了。秋天荷虽说是一种无奈,但更是给人的一种警示。
荷立在秋中簌簌抖动,默默里,它在诉说。
秋里,我爱到塘岸,去读荷。
春荷:小叶田田,小荷尖尖,惹得美女驻足惊叹!
夏荷:荷叶连连,荷花点点,一派繁荣景象!
秋荷:黄叶斑斑,莲蓬弯弯,一副枯黄凄凉画面!
冬荷:萎叶垂垂,颓茎圈圈,一张抽象音符画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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